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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阳出来了,将阳光洒在我的面前;太阳落山了,阳光又被收了回去。从小时候第一眼看到阳光,太阳就一直跟我做这个游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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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跟爷爷说,我想捉一点阳光,留到晚上,照亮我的夜晚。那时候乡下没有电,爷爷又舍不得点煤油灯,夜晚都是漆黑的。邻居家也是。全村的人都是。没有大事,谁舍得点亮煤油灯,赶走包围我们的夜色?
爷爷笑着说,那你捉捉看。我就捉。用手去抓,去握,去扑,去捧……我能想到的办法,都用上了,把阳光装进了手心里,展开双手就能看到——它们亮晃晃的,暖和和的。可是,只要回到屋里,松开双手,它们就立刻逃走了,溜出屋外,比穿堂风跑得还快。我又拿出网兜,像爷爷捕鱼那样,用力撒出去,网住一地的阳光,漏出网眼的阳光星星点点,很好看的样子。我拖着网兜回到屋里,打开来却一无所有,难道阳光都变成小鱼,从网眼钻出去逃走了吗?
我无法捉住阳光,哪怕只一粒。那个夜晚,天不黑,有月亮,月光从窗棂射进来,照见了我脸上的失望。爷爷安慰我说,你看看,这也亮堂堂呢。我虽然小,还没有上学,但是我知道阳光就是阳光,月光就是月光,哪能一样呢?可爷爷说,娃,这你就不知道了。月亮本来也是黑的,跟大年三十的夜晚一样黑到伸手不见五指。但是,阳光落在了月亮上,就落地生根了。这样,到了晚上,月亮就将阳光放出来,照亮了大地。
我信爷爷的话,因为他从来不骗我。于是我问,那照到别的地方的阳光,也会像照在月亮上的阳光一样,落地生根吗?
爷爷点点头,说,娃,你仔细找找,到处都有落地生根的阳光。
果然,我很快就找到了。我是在我的被窝里找到的。那天,阳光特别好,奶奶将我们的棉被都拿到了阳光底下晒。我看见阳光落在被子上,亮晃晃的,暖和和的,但它们是怎么钻进去的,又是怎么藏起来的,我没有看见。只是到了晚上,我钻进被窝里,感觉棉被比以前变轻了,松软了,还带着淡淡的香味。奶奶说,那就是阳光的味道。我喜欢那味道,喜欢在我家棉被上生根的阳光,像棉被一样包裹我,像白天的阳光一样照亮并温暖我。那一晚,我睡得踏实而香甜。
我在我家屋前的狗尾巴草上,也找到了阳光。它们的叶子被鸡啄过,根也被猪嘴拱过,已经半死不活了。可是,第二天的阳光落在了它的身上,它就活过来了。阳光让它生出了新的嫩芽,又从它的嫩芽钻进去,进了它的茎,它的根——狗尾巴草的根有多长多深,阳光就能扎进去多长多深。不信你看,南墙根的草之所以比北墙根的草茂盛,就是因为落在上面的阳光都落地生根了。
更多的阳光,是在我们家的菜园子里落地生根的。我奶奶只是撒了一把菜籽,没用几天,原本光秃秃的菜地里就冒出了无数的嫩芽,它们向天空伸出小手,接住阳光。后来,它们努力让自己的叶子变得更宽更大,接住了更多的阳光。太阳天天升起,也会天天来到我们家的菜地,来一批就住下一批。直到最后,它们爆裂出一朵朵花。如果你分不清它们是茄子、西红柿、辣椒还是黄瓜,都没关系,就喊它们阳光花吧。反正阳光自己知道,它住在了茄子的枝叶上,就结出茄子;住在西红柿家,就结出红红、圆圆的西红柿。
落地生根的阳光从来不会出错。它落在水稻田里,就让水稻抽穗、灌浆、变成一粒粒稻米。它落在西瓜田里,就结出一个个瓜纽;瓜纽里住进的阳光越多就越大越甜,等到夏天阳光最炽烈的时候,打开一只西瓜,会发现它的瓜瓤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,又红又沙又甜。落在棉花地里的阳光最调皮了,它先让棉花开一次花、结一回果,然后让那些果子炸开,再爆出另一朵白花来。那朵白花爆得越猛烈,到了冬天就越暖和——是藏在里面的阳光,开了两次花的结果。
有一年春天我生了场大病,在屋里躺了十多天,吃了好些药。稍好一点时,奶奶将我抱到屋檐下晒太阳。我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阳光了,一时间都睁不开眼睛。阳光可比我大方和热情多了,立即洒满了我的全身。它从我的头发、眼睫毛以及全身的毛孔钻进我的身体,撒着泼打着滚,让我像狗尾巴草一样活过来了。奶奶见我脸上又有了血色,高兴地说,那是阳光又在我身体里生了根呢。
小时候,我一直以为,只有照在我家菜地、庄稼地以及照在我们村的阳光,才落地生根,让我们四周总是郁郁葱葱、生机盎然。长大后我走出了山村,去过很多地方,才发现阳光照到哪儿都会落地生根的。你看到的万物,都是阳光的化身。
(作者 孙道荣 来源 半月谈微信公号 主播 连晓东 制作 王宜谦)
(黄河评论信箱:zghhpl@163.com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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